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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婆是SR

第一章 保姆上位

第一章 保姆上位

1

“儿子,怎么周末也不回家?”

“妈,我忙博士论文的事儿。”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忙。忙了好。这样,你还是让珍儿过来吧。”

“好吧。”

放下电话,一转身,珍儿已经穿好衣服,手里拎着小手提包。

我冲她笑笑,“你去吧。”

“那我走了。”

我点头目送她。

她还是老样子,瘦俏的身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男孩般的短发。一眼看去,像个半大小子。妈妈说,从我一出生她就陪着我,做我的保姆。

在我的印象里,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带着我玩各种游戏,给我讲故事,当然,每天必不可少的是一边放影像,一边给我作科技文化教学。相对于学校学习,她讲的我更容易懂,也更容易牢固掌握。因为她知道我什么时间学数学脑子灵,什么时候学语文有灵感,还知道我的诸多小特点和小毛病,不,应该是“个性”。我从上幼儿班开始直到大学毕业再到读研读博一直都是优等生,这当然少不了她的功劳。

珍儿总体上是机智、快乐、活泼的那种类型的人,处世积极、正面,做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尽管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平时话也不多,却非常内秀。我妈特别喜欢她,一是由于我,还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珍儿的外貌,母亲在潜意识里可能早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了。

我记得当我七岁时,母亲第一次告诉我珍儿和我们不一样,是机器人时,我简直无法接受。

“是机器人是不是就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了?”

“不是的,傻孩子。她会伴你一生,也就是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哦,那就好,不然,不然……”

“不然怎么样?”

“不然……”我哭了起来。

“这孩子,你看,竟然有感情了。”

“珍儿姐姐好嘛……”

“她当然好了。而且会一直呆在咱家,放心吧,啊。”

我破泣为笑。

看着她穿着小白衫迈着碎步消失在明媚阳光下一片树影婆娑之中,眼前不禁浮现出她和母亲见面时的情形:一见面母亲就赶忙跨前几步拉住她的手,把她拥在怀里,带进屋,坐下来,珍儿开始放映她早就剪辑好的我这一周生活、工作、学习的全息图景,她俩边看边议论边说笑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整个过程里,母亲一直咯咯笑个不停……

对了,本周少不了的重要内容是我与林小曼的约会。她是上周母亲托人介绍的。

近来我的婚事成了她的心病,一见面就唠叨,逢人就打听。儿子快四十了还单身,母亲着急上火也正常。

林小曼,身材娇好,细长的眼眸透着几分妩媚,瓜子脸,举止样貌,活脱脱一个林黛玉再世。说话有气无力,慢悠悠,不时以诗代句,并有一语三叹唱慢板的味道,笑的时候还扬手遮口,生怕露齿。

她的专业不错——幼儿教育。在本市一家幼儿学校任教。

我们在一个环境优雅的茶座见面。我先到。不一会儿,林小曼和她的保姆樱桃就来了。

珍儿没陪我来。她只是帮我找了件套装,还在我贴身的衬衫上别了个银色小图章,说这个好看。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也刚刚才到。请坐。”

寒喧几句,互相问些工作呀学习呀等等,就再也无话可说。我有点不自在,因为站在她身后的樱桃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瞳孔忽大忽小,还数次以倒水为名绕到我身后,闻来闻去的。是不是在检测我的体味?有没有狐嗅?PH值多少?盐碱度如何?……正面**搞完了,骨头也数清了吧,有几颗小痣弄明白没有?体毛,还有疤痕?以及器官,呼吸时的肺活量,心跳时的节奏和血压以及泵血效率数值……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无语相对坐,索然无味,很是尴尬。硬憋出来一两句,也像是在做问答题,我问一句,她答一句。

好不容易挨到说拜拜。目送她们离开,我赶紧逃回家。

“林小曼人不错。”一进门珍儿就对我说。

“好什么呀好!咬文嚼字文绉绉非常做作。”

“初次见面人家女孩子当然不好意思啦。你应该主动些嘛。”

“我主动了。可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做问答题似的。”

“还是不熟。以后多见面,互相了解熟悉之后就好了。”

“尤其那个保姆,非常令人讨厌!”

“初次见面,人家对你检视一番也是应该的嘛。不然日子长了才发现问题,不是要耽误事嘛。”

“可是……你也对她‘检视’了?”

“当然!”她边说边取下我胸前的银色小图章。“我也帮你检查了她。”

“你们这些人,真是防不胜防啊!”我笑了。算是扯平了。不过“气味”上人家还是多占一筹。

“她很香,是吧?”

我点点头。

“那她可能体味较重,所以才洒了较多香水。”

“可她并不胖呀。”

“可她汗腺大。”

我无语。真是的,连人家女孩子的汗腺都不放过,就差剥光了。

“当然,其他的也还要进一步了解。不过谈对象除过基本情况,最关键的还是感情。首先是要有感觉。这样才容易发展出感情……我觉得你有些过于紧张。你紧张什么呀你。都快四十了,又是博士,这点小事都玩不转!对了,你觉得林小曼长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

“和我比,如何?”

“你不同!你是我哥们,最多是小妹!”

“还小妹呢,你一出生我就当你姐了,天天哄着你抱着你,给你喂奶换尿布……”

“又来了又来了,有没有点新鲜的。和老妈一个样!”

“那……这个林小姐还约不约?要约了我和樱桃商量时间地点。”

“别急,先等等看。这几天我要赶论文,不想太分心。”

“可婚姻大事也重要啊。”

“我知道,我知道。”

2

正在电脑前码字,听到门响,知道是她。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妈怕下午饭没人做,饿坏你个小肚肚。”

“少来了。面包上涂些蕃茄酱什么的我还是会的,外加一杯营养饮料,会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对我们未然来说,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嗯?对了,青姨对林小曼还是挺满意的。”

“她满意就好,不然成天念经似的。一见面就是找对象找对象赶紧结婚……”

“你妈也是为你着想啊。再说,她也是想早点儿抱上孙子嘛。人一上六十,就特别喜欢孩子,特别想抱孙子。你爸妈都七十多了,有这种想法一点儿都不奇怪。何况按你的年龄,也确实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

我有点心烦,还有些不耐烦。无论怎么说,我和林小曼刚刚才认识,感情呀什么的都还根本谈不上,这会儿说结婚是不是太早了点儿?如果仅仅为结婚而结婚,或者只是为了有个孩子,又有多大意思呢!

“你妈说你表现不好,不主动,连个笑脸都没有,偶然笑那么一下也非常勉强。估计这事儿,悬。”

和母亲预想的一样,我给林小曼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母亲说我傻傻地坐那儿一言不发,让人家女孩子坐立不安。

三天后的下午,从学院回到家,一时家门,珍儿就喊,“有消息了,想不想听?”

“什么消息?”

“林小曼呀!”

“哦?”

“她说你没有幽默感。比较害羞。看上去还算老实,可是书呆子气太重。而且不大懂人情世故。总之就是不成熟。后一句是我加的,算是个小总结。总之,人家对你好像不大感冒哎。”

“印象不好就算了呗,这还不简单!”我有些生气。自尊心多少受到些打击。

“我就不明白了,你专攻人类学,怎么连哄女孩子高兴都不会。”

“我不需要谁高兴!”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东方大学人类学院著名学者李闰知教授的学生,在他辅导的五个博士生里,我一直被认为是最有前途的学生,理解力、参悟力都属一流。我还去过世界上一些著名人类学院进行过学术交流,造访过几位著名专家学者……在这些活动当中,没人说我差。这些事珍儿非常清楚,她应该把这些展示、说明给林小曼看。这样,林小曼就不会对我有那种看法了。

“她是不了解我。你应该把我的基本状况整理打包发给樱桃,让她给林小曼看。她对我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种看法了。”

“或许吧。我发个试试?”

我点点头,又埋头我的论文。

作为我的助手,珍儿也开始忙碌起来。

我论文的题目叫作《机器人世界与人类困局》。我要她帮我收集有关机器人世界的资料。这方面工作也只有她能完成。换作我,一百年也完成不了,一是内容过于庞大,二是机器人世界发展速度太快。今天明天不一样,一年之后面目全非。

她不但要收集,还要归纳整理。我怀疑这会不会有让她替我写论文之嫌。如果那样,很容易被学校论文管理委员会发现,不但过不了关,毕不了业,还有可能被通报批评并责令延长学业……好在已经事先设置了底线,那就是只让她收集资料,而提出论点、得出结论则是我的事。我也不太相信她能从那一堆资料中诞生上升为哲学高度的理论。机器人嘛,尤其保姆,机械地做些工作还是可以的,让他们产生有见地有高度的思想,应该比较困难。

我发现她最近去设在郊外的机器人服务中心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说要完成我交给她的这些工作必须装备更大内存和更强运算速度的软硬件装备。这就是机器人的好处!随时可以把自己换一换,提高提高,武装武装。而人呢,哪怕学习小学那些最最原始最最基础的东西,也要成天咿咿呀呀地学那么好多年,在作业簿上费力地一笔一划地写呀写。那些全部知识内容,放进机器人脑袋,比芝麻粒还小的芯片就能全部装下还有空余。这正是人可悲的地方,也是机器人的可憎之处。一个太强,太简单太容易,一个太弱,太复杂太麻烦。

我打字有些累了,感觉几个小标题也有问题,需要思考思考,理清思路。

李教授常说,“思路不清时,不要急着写。不然写到后来发现不对,已经浪费了大量笔墨、时间和精力。很容易陷入一团乱麻。”

我站起身,倒杯水,边喝边靠在桌边休息。一抬头,看见珍儿戴副眼镜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忙着。我不禁笑了。难道真的有哪个机器人会是近视眼?真的焦距不对了,去服务中心调整一下不就得了?大不了换个新的,也不至于戴眼镜嘛。

她说了,她是用这种方法告诉我她在做学问,不是在做家务,也不是在做其他事情,一要保持安静,二要保持尊重。

她确实很认真,换作平时,倒水这件事她早就做了,根本用不着我动手。说明她这会儿很忙,不能分神。

我轻手轻脚地坐下,生怕打扰她。干坐了会儿,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思路。只好叹气。

“你个小鬼头,叹气做什么?是不是我没理你不高兴了?”

“你,你怎么?我这么大了你为啥一直叫我小鬼头呀!哪怕叫小帅哥也行呀。”

“别忘了,明年这个时候你已经四十了,还小帅哥呢,老大哥好不好!叫你小鬼头是由于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可爱的小男孩!”

3

吃过晚饭,“饭后百步走”之后,就又在电脑桌前坐下,继续思考。在电脑上东打几行字,西打几句话,还没弄出个所以然,就又到了“早晚7点走三圈”(这些都是珍儿二十多年前给我定下的“规矩”,现在已经完全成为我的生活习惯了)时间,于是去到离家不远的社区小公园每圈一里半,快步走三圈。然后回家,再又回到电脑桌前,再又把以前写的东西翻出来,东看看西看看,东改改西改改,一晃几小时过去,天黑透了。蓦然发现,全是难题,想得头大。困得不行,必须睡了。

珍儿见我接打哈欠伸懒腰,马上起身,倒好热水,帮我烫脚。还一边给我搓脚一边不时抬头看我,那眼神,情人似的。又搞怪,是吧?

洗完脚,自己去盥洗室洗脸刷牙。这个不好让她帮做的,不然太小孩。

这时,她会为我铺好床。

在床上刚躺下,就听外面桌椅响,知道这是她在收拾。然后是轻轻的开门声和关门声,一定又钻进她那个小书房了。这是她最搞怪的地方。一个保姆,还是机器人,非要弄间专属于自己的书房,太搞笑了吧。

这间书房是用我们原先的小杂物间改造的,当然是她的手笔。每晚我睡下后,她必定去书房过夜,这种状况从我二十多岁上大学那会儿就开始了。她几乎从来没在自己的卧室里住过,那间屋子顶多算得上是她的储物间。

这是机器人的另一大好处:不用睡觉!

最为夸张的是,她在她的小书房里安装了九台超大内存的大功率电脑。书房里完全没有书,不应该叫书房,应该叫电脑工作室?电子拟或电玩游戏室?旁边立着个小储物柜,里面放些瓶瓶罐罐的不知什么东西,柜面整洁,像是操作台。

我也不去管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尤其晚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只要她高兴,愿意做什么都随她去。谁让她是我的小甜妹呢!

偶尔晚上起夜,我进去看过,她在里面特别忙,所有电脑全都打开。我的妈!玩游戏或者上网看影视剧拟或查资料什么的难道要九台电脑同时吗?!

有时扒在门上听,里面哗哗键盘声,想到她是机器人,玩起键盘来速度一定了得、非常好看。一边想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一边不住想笑。

有时我探头进去,表情夸张地问她同时玩九台电脑什么感觉?忙得过来吗?她只是笑,还赶我走,去去去,睡你的觉去!

如果换作别人遇到这事,肯定不愿意,你个小保姆,想造反咋滴!我却不干涉更不制止,只要她玩得开心,我就开心。偶尔意识到这一点,也有些奇怪,还仔细分析过,看看是不是自己哪里有问题,却找不着头绪,顶多想到从小和她一起生活,经常抱在一起,亲密在一起,玩闹在一起,说笑在一起,活泼有趣在一起,多少会有些感情。

每当想起小时候和她一起玩捉迷藏的情景,她钻到桌下,张着大眼睛假装没看见我,小未然,你在哪里呀……脑子里就像放电影,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妈还说,我小时候特别粘珍儿,每晚必须有珍儿才能睡着,不然就烦躁不安,大哭大闹,珍儿一抱,立刻安静,一边嘴里吱吱唔唔咿咿呀呀,一边摸着珍儿的脸,不一会儿就甜甜地睡了。有时睡着睡着还咯咯笑。

4

父母那边就出事了。

“儿子,快回来,快看看你老爸成了什么样子啦!”母亲在电话里哭喊着。

我急忙叫上珍儿往家赶。路上珍儿向我妈的保姆阿秀了解了情况,还和文静(我爸的保姆)通了话。

“哈哈,没什么了不起,但也难办。”她说。

“到底怎么回事儿?”

“回去就知道了。”

回到家,一进门,感到气氛非常严肃、严厉、压抑。父母气鼓鼓地侧身相对坐,两位阿姨不知所措地分立两旁。

我一看文静阿姨的模样,噗哧笑出了声。这哪里还有点文静的味道!我完全不认识她了。那个古板严肃的文静阿姨变成了一个超级性感女郎!

“还笑。”母亲哗地流出了眼泪。“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事儿!能把人羞死,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算啦!还有脸活着吗?啊!呜呜呜……”

“说说吧。怎么回事儿!”我口气相当严厉。

“还是我来说吧。”文静说。父亲示意她坐下来。

“好吧,你说!”

“近来我发现你父亲身体退化得厉害,一天老似一天,各项机能指标快速下降。我很着急,检查,身体没毛病,唯一的问题是各项激素水平下降得非常厉害。经测算和研究,这是人体正常生理现象,也就是说人到了一定年龄都难免这类‘老化’过程。这是不可逆的,也没有办法解决。你父亲今年75岁,按照现在人均寿命,至少还能活百年左右……”

“那么,就真没有解决办法了吗?”我放缓了口气。

“人体老化问题至今没有解决办法。人的寿命尽管大大延长,但是想要保持长期年轻,还不可能。人上了70就开始了各种老化过程,而且是崩塌式地快速老化,这多少让人难以接受。当人活到150岁左右,会变得非常脆弱,是皮包骨头的那种老……”

“可是……”

“没有好的解决方案,但并非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办法之一就是通过外界刺激将人体内分泌水平维持在一个相对活跃、饱和、旺盛的状态。这就需要从人性出发,找到‘兴奋’点和‘刺激’点。”

“所以你就变成这样了?”

文静羞涩地点点头。“我知道这会刺激到柳青阿姨。我本来想要和她事先商量的,至少事前通知她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可是你爸不让,他说你妈一定不会同意。”

“我当然不会同意啦,这成了什么样子了啊!你看看,文静,你说你平时总是一本正经的……你看看,你这个老不正经……这样的文静天天和你在一起,你还会正眼看我这老太婆一眼吗?本来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很少交流,快要形同陌路了,现在不更成了……”

事态确实很严重。

文静表面看去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顶多是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了些“加工”,胸扩大了,非常饱满;方方正正的方脸变小了些,线条优美,眼睛大而有神,媚劲儿十足;双唇增厚,微微上翘,似要接吻;身材也由原先的厚木板状变成了曲线优美,婀娜多姿……看上去太完美、太优秀了,堪称一级摩登女郎,已经完全不再是原先那个朴实、刻板、知识分子味十足的文静了。就是林小曼和她比起来,也要差上好大一截!

父亲确实比之前精神多了。尽管面露尴尬,却也精神饱满,突然年轻了十岁的样子。母亲则显憔悴,既有年龄原因,也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妈,你应该把这事忘了,继续写您的小说。”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不迭。这种时候,我至少应该先站在母亲这边把父亲痛批一顿,帮她解气。

“好啊,你和这个老东西完全是一路货!有什么样的爸就有什么样的儿!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靠不住!以后你也别认你这个妈了!”

“妈,你说什么呢,你说……”珍儿赶忙扯我衣袖。

“叔,文静,还有未然,你们都出去,我和阿秀陪青姨说说话。”

我爸气冲冲地走了。文静向母亲鞠一躬,说声“对不起”,跟出门去。我也走出门外,在院子里踱步。脑子里乱哄哄的,没有头绪,也找不出对错。

让老爸一下子老得不成样子,我也不愿意,可是用这种方法保持年轻,也忒夸张了些吧!

这又勾起了我对机器人世界给我们搞的“保姆制度”的一些看法。不论老人、青年还是孩子,每人都配一个机器人保姆,有这个必要吗?能不能一个家庭配一个?

不过从我家的情况看,每人一个似又必要。父亲是物理学家,属工作狂那一类人,经常外出在实验室工作,有时没日没夜地一干就是十天半个月,忙起来连吃饭都顾不上,还经常去外地参加学术活动,没人在身边照顾确实让人不放心。母亲是文学家,情绪波动大,经常熬夜,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当然需要人照顾。我呢,离得开珍儿吗?……

可每人一个,确实容易出状况。对了,应该男的配男保姆,或许有可能避免类似“不良局面”。按说机器人并无性别之分,只因工作需要才“做出”男人或女人模样。有很多不从事服务人类工作的机器人,并不以人形出现。人形只是为了让人有亲近感,容易被人接受。

看来保姆也是个难题。不好把握和处理。不是机器人难办,而是人太复杂。比如珍儿,如果真是个男的,我会对她有现在这种感觉吗?至少,我是绝对不会对“他”有亲切感、亲密感、依附感的。也不会有时常都能体会得到的、不时涌现于心头的温暖和温情。

5

没过几天,母亲又把我们通知回去,说有重大事项向我们通告。

回到家,母亲就大声向我们宣布,“从今以后,你们的阿秀阿姨改名杰克。”

再看阿秀,不,杰克,完全一副壮男模样,尤其裤下,明显突兀。我受不了了,飞跑出去。跑出十几里地,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下来残喘。

这些人简直都疯啦!

我没再回母亲那儿,直接回家。

一进家门就见珍儿在那儿抿嘴笑,我气不打一处来。“笑笑笑,还笑!这都……都……”我哭了。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哭着哭着又想笑,我觉得这恰好证明我的观点没有错。肉体确实是当前人类的最大困局!

“工作吧,别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也别太难过。对这些,你应该理解才对。”

“不不不,我受不了。这都成了什么了呀!”我忍不住再度大哭。

这破坏的不是道理,而是形象,更是面子。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我还有脸见人吗?!

珍儿没过来安慰我,戴起她那副“假学究眼镜”开始了她的工作。

几乎一周时间我都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珍儿说,这可不行。你抗打击能力太弱。尽管这些是发生在你父母身上的事情,但实际也是“理论事件”,你不但应该理解,还应该深入解析研究才对。

母亲开始出现明显的歇斯底里迹象,不停催促我找对象找对象。包括见面次数、频率,见了面做什么说什么等等都要事先安排过问,事后详细汇报。一时之间,我成了相亲男。

走马灯似的相了一段亲,我完全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竟然没有哪个女孩引起我的兴趣,或是“感情冲动”,更别说拨动我的“爱情琴弦”了。也没有哪个女孩对我特别青睐,穷追不舍。一切都太平淡了。我确实有些书呆子的味道。如果这时有人过来强翻我这本书,我想我也是招架不住的。可是为什么就没有呢?难道我就真的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

其实这些都是有原因的。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爸妈那点事一时间在小城风传。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如此一来,还有哪个“正经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我?

我奇怪珍儿为什么对此平淡处之,沉默不语,也不给我出主意。或许她并不希望我结婚吧。尽管那并不意味着我要与她分离。但至少会有一个新人,不,还要另加一个保姆,参加到我们的生活中来。

她或许并不愿意开始这样的新生活。但也不反对。让一切顺其自然。我觉得这或许就是她的心理。

有时她呆坐着,两只大眼忽闪忽闪地在想事,停在那里半晌不动,我就知道她其实也是有心事的。并不像某些人所说的:机器人不过就是机器。

“不是你不够优秀,也不是我教育失败,而是你和那些女孩没感觉。”她这样解释。

可是她并没有告诉我怎么样做才能让对方有感觉。

她还时常若有所思,发呆、出神。

“你在想什么?”

“没有呀!”她转过身。“我在想,假如有一天我也变成文静那样,是不是很好玩?”

我被惊到目瞪口呆。

6

我不愿再想这些古怪事,也无心相亲,知道在目前状态下相亲处于不利地位,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如静下心来专注论文。珍儿也静下心来帮我。一时相安无事。

当然,免不了还要被母亲逼去相亲。不过已经麻木,就当应付差事好了。

就在这时,出现了她——廖小凡。我们东方人类学院的研究生。

她也是被她父母逼出来相亲的。

在同一所学校,研修的又是同一门专业,在学校里也容易了解、打听到对方情况,因此话有投机。加之同样被父母“逼婚”,也就更多了些共同语言和感受。

开始时我们约定相互接触主要是为了应付父母“逼婚”,以免被迫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见“新人”。没想到几次见面之后,我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话题也从专业讲到人生,谈到各自生活。

小凡的保姆燕子也参与到我们的谈话当中,一时间我们好像成了学习讨论小组,有时则搞成了故事会。可是珍儿从来不参加我的约会,我叫她她总说有事忙,我也不好强迫。

小凡当然知道我父母的事情,但她当作没所谓的样子。这一点出乎我意外。

“父母的事有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也不好过多干涉,对吧?”

我感动得差点儿落泪。

这样一来二往,一晃一月过去,我突然觉得小凡还是蛮可爱的。尽管长相一般,人也不算聪明,但诚实,稳重,惹成夫妻,虽称不上惊艳,但和平此生,相敬互爱,倒是没有问题。

母亲问我,我如是说。于是母亲约小凡父母谈婚事。

小凡父母非常高兴。小凡尽管有“还在上学”的顾虑,但也不反对。

于是婚事在准备中。我不在乎开始新生活,一可以满足母亲的愿望,令她满意,算是孝顺;二呢,反正人生要走这一步,既然要走,早比晚好,何况我已经不早了;三呢,我也想快点进入到平稳生活,可以心无他顾,专心学术。

征求珍儿的意见,她只是说,小凡生孩子没问题。你的身体也没问题。

“就这些,没别的了?”

“当然有,但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

“我总觉得你们俩的感情太淡了些,在一起根本不像是一对恋人,你们两个也好像就根本没有在谈恋爱。你们有爱情吗?”

我吃了一惊,这话确实是真。过往太过专注论文写作和相关课题研究,再加被逼相亲烦了,没太在意这件事。现在被珍儿一点,这确实是个问题啊!

我不得不认真思考此事。

就在此刻,母亲那边又出状况了。阿秀,不,杰克,把珍儿约出去说,母亲的精神和身体都不对劲,让我尽快回去解决。

一进家门,父亲也在那儿。一见面就冲我喊,“看吧看吧,当初把我骂个狗血淋头,现在好了,做得比我还过分。我做了什么,啊?你说,我做了什么?你让文静告诉你们,我做了什么?我敢保证,到现在我和文静都是清白的!可是你看她……”

母亲有气无力地半躺在床上,明显瘦了一圈,眼窝塌陷,颧骨突起?怎么回事?生病了吗?

“没事,儿子,别紧张,妈没事。”母亲冲我勉强笑笑。“你老头子也别乱喊,这还不都是因为你!……”

“好了,老太婆,什么事都不能太过,啊!”老爸这样说,准备起身离开,母亲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啪地一记耳光,打得父亲晕头转向,趔趄倒退几步,文静赶紧扶住才没跌倒。

“你,你,你,你疯啦!”

“滚!你个老不死的!”

母亲瘫倒在地,昏厥过去。

父亲不吱声,气呼呼地大喘粗气,把个拐杖在地下戮得哐哐响。

他倒是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看来文静的方法还蛮有效。

大家七手八脚把妈抬上床,珍儿对她一阵拍打,母亲缓过气来。躺在床上**。

珍儿悄悄告诉我,自妈把阿秀变成杰克,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非常珍视名声的她根本受不了。阿秀变杰克本来只是为了和我爸堵气,现在倒成了她自己的伤害。结果……

怎么办?我可怎么办?我急得抓耳挠腮。

“我陪妈住一段吧。”珍儿说,“帮她调理调理。另外,你也别多想,你妈和阿秀也没别的什么事,是你爸吃醋,多心了。我已经给文静说了,让她劝劝爸,别再往妈的伤口上撒盐……”

“阿秀呢?”

“她照顾你……”

“不不不,”我把头摇得像个拨楞鼓。“我不能接受她。我看见她就恶心。”

“想想你妈。阿秀不可能,文静不方便,现在只有我了。”

“好……吧。”我点点头。我相信珍儿的能力。她似乎较之其他机器人更能懂得人心,也更能解决人的心理情感问题。

“你离我远点儿,只管做你的事就行,别的不要碰,也不要管!”一进家门,我就冲着跟进门的阿秀(她现在已经由杰克“变回”到阿秀)恶狠狠地吼了一通。

“对不起,未然,我不是故意的……”

也是,如果不是母亲强迫,她是绝不会变成那种样子的。可是,母亲强迫你也不能啊!你难道不知道那样会严重伤害到她吗?!

珍儿后来说,老爸出那事后,母亲死的心都有了,所以才强烈地逼迫我相亲,想尽快了却心事,另一方面又想报复我爸,所以才强迫阿秀……而阿秀考虑到尽管这样做对母亲不利,因为外人只看表面,不知就里,但母亲在气头上,顺着她或许能缓解她的焦虑情绪和内心强烈的极端意志……而母亲向来把名声看得特别重,视名誉为生命,怎么受得了别人风言风语说三道四,没几天就被击垮了……

小凡从燕子那里听到许多关于我父母的传言,而且传言经过几百张口,反复加工、添枝加叶之后,内容、故事完全走了样,距离事实真相越来越远,加进了许多想像和细节描绘,而且向着淫秽的方向深入发展,很快就被演绎成了三级大片。我母亲的状况也被说成是和机器人干那事干的……又说我父亲……唉……

小凡觉得这事太夸张。之后就与我保持距离。她父母也坚决反对这门亲事。对他们来说,我父母身上发生的事情是完全不能被接受的,因为太出格,太离谱。他们担心我这个儿子会不会受到遗传。他们还由此引伸到我和珍儿的关系,认为我和珍儿在许多方面都表现得过于亲昵、**,不正常。

本来就没有多少感情,更没爱情,被这样一闹,也就算了。不过说好,大家还是朋友,算是文明分手。

7

不知珍儿施了什么魔法,母亲很快康复,身体以及精神状态、心情也都快速复原。相对于我家的这三个保姆,珍儿确实是最用心也是最聪明的。阿秀算是忠仆,文静算是管家,珍儿则是我家的孩子,我妈的贴心小棉袄。

为了庆祝母亲康复,我家举行了个小小庆祝会。每人来段独唱是免不了的。阿秀最高兴,来了段欢乐颂,唱的像歌剧女神似的;文静比较夸张,完全一副流行歌星的作派,粗喉大嗓,配以夸张的摇摆扭曲张牙舞爪的动作(我心中暗惊:难道形象变了,性情也会随之大变?),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最后轮到珍儿,谁都没想到她竟然唱出高亢嘹亮婉转入云的曲调,一副神圣而又充满期待的神情,大家听得如痴如醉。母亲与我合唱一曲“母子情深”(这是母亲作词,著名作曲家高重伯先生作曲的流行了几十年的“流行歌曲”)。父亲也来了段,唱的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为了不影响母亲情绪,我没有告诉她我和小凡的事。可是没过几天她还是知道了。她没叫我回去,只是打电话说,算就算了吧,缘分不到不强求,想开点儿啊。我儿子这么优秀,不愁找不到好媳妇。不急,啊!

不过,她还是有些急,只要打电话就问找对象,每周回去,也总说这件事。

我对她说,你一定要重新拿起笔,继续写作事业,不然老来无事,很容易钻牛角尖,也非常容易脑子里只有这一件事,拿不起,放不下,久而久之肯定会影响心情和情绪。我还鼓励她出去旅游,到处看看,或者干脆来个环游太阳系,开开眼界散散心。她说她会考虑。当然,你的婚事办妥,才能了却我最大心愿,做其他什么事才不会有顾虑,也才有心情。

我说我主要还是忙毕业论文的事,没太把这事放心上。毕业之后凭我的能力、人品、长相,一切都能解决好,没问题,放心吧。

我们学院最近来了位来自北美人类学院的交流学者,名叫伊莎贝拉。她一来就成了学院里的大明星。其中原因一是她的名气很大,是业界公认的大才女,年纪不大,四十有五,却著作等身,而且部部力作;二是因为她还是个大美女。

她搞了三场讲座,场场爆满。还组织了个人沙龙。每个人都以有幸参加沙龙为荣。

伊莎贝拉不仅学识渊博,思路开阔,还以演讲见长,语言优美流畅,表达准确,形容精到,再加长相美丽,举止优雅,一双诚恳亲切的大眼睛,似在倾听并鼓励你向她倾诉,这些都是非常吸引人的地方。

讲座很精彩,但沙龙更接近,因为在这里你可以与她面对面地探讨问题。讨论、争论乃至互相质疑甚至批评都受到特别的鼓励和欢迎。

这种气氛显然非常有利于问题的深入讨论和思辩。

我们东方人习惯于表面上你好我好,闷头各做各的学问,有不同意见也不当面反驳,因为那非常容易演化为相互攻击。争论很容易变成吵架,课题讨论、观点冲撞不久就会升级为人身攻击和污蔑,继而以互揭“糗事”为主,一个贬低一个,一个丑化一个,一个抹黑一个。那时,大家已经完全忘记了最初争论的课题、观点,都憋了一肚子气,只记得对方丑化自己的那些“恶毒语言”,肚子里反复背诵的是投向对方的大刀长矛以及射向对方要害部位的子弹……

因此我们平时作学问,都是一派好好,明明感觉有问题有疑问有错误也不指出,台面上互相吹捧,私底下唧唧咕咕,不敢公开质疑,更不能面对面争议讨论。有疑问怎么办?闷在心里,假装不知,表面赞扬,心里反对……偶尔拉出来的“对立面”也往往都是几百年前甚至几千年前的故人,或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人。其中演绎的也往往都是“借古讽今”“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把戏。

现在这个别开生面的沙龙,让我有新鲜感,更有茅塞顿开之感。平时的疑问和问题提出来,接受质询和批评,进行争论和反驳,许多绞缠不清的概念、问题、论点的线条渐渐清晰起来。

我论文中的几个观点我一直不能把握其对错程度,也一直难以深化为体系,上升到理论。如何进一步深入分析也成问题。尽管有李闰知导师的指导,但每次都是点到为止,未能展开深入讨论。何况导师的观点我都已经掌握了,我只是学到了这些观点,却不知道如何运用这些观点去解决问题。

我是得到李闰知导师的推荐才得以参加沙龙的。他知道我有许多疑问,也知道我羞于和导师展开争讨,因为那对于我来说就是对导师的不敬。他认为我非常适合在这样的沙龙里开拓思路视野,“更重要的还是提升胆识,有胆量和气魄站上、占据理论高地。”他说。

“你太尊重师长和同学了。这是优点,但也会因此压制你的探索、进取和创新精神。”这是早几年前他就对我说过的话。

8

沙龙每晚七点准时在学院教学楼小广场旁边伊莎贝拉的住处举行。每次沙龙都有二十多人参加,除了伊莎贝拉,还有几位我们学院的教师,其余都是学生。后来教师渐少,因为他们比较矜持,在场的学生由于老师在场的缘故,也非常拘谨,不敢放肆。后来老师们主动退场,参加沙龙的就全是学生了。

当然,为了照顾老师们的情绪,还是举办了几次老师专场,老师们为此都作了精心准备,沙龙变成了学术讨论会,甚或学术较量会,据说吵成了一锅粥。其中几位老师互相争论到面红耳赤,还差点儿打起来……据说是一位年轻老师不同意一位年长教授的说法,与之争论,才造成了“情绪失控”……

参加过几次沙龙之后,我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开始时只是带着耳朵听,带着眼睛看,后来开始参加到一些问题的讨论争论,提出观点。到最后,甚至有好几次都是由我提出讨论议题,大家展开激烈讨论辩论。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成为沙龙的主角之一。

李教授说我是一个“有思想但不够深刻,停留在模糊浮浅中的灵光一现,却未被深挖的金矿。”意思是说我的许多想法本来很有价值,但却停留在表面,是一种可惜的浪费。

我把毕业论文的题目告诉大家。伊莉贝拉立刻眼前一亮,“这是一个大题目,涵盖了当今世界的所有问题。我怀疑他的这篇论文根本装不下这么大一个世界!”

大家都笑了。

“比如他说‘机器人世界’,那么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它的结构如何?它的管理和运行方式又如何?”

大家议论纷纷,但都不得要领。

“那么你先告诉我们,到今天为止,整个机器人世界总共有多少机器人。”

“9.7万亿。”

大家惊得大张口。

“分布情况?”

“太阳系内不足4万亿,其余都在太阳系外。其中从事直接服务于人类各项工作的约800亿;其中地球600亿,太阳系内其他行星、卫星200亿。”

“这些数据的出处?”

我刷地红了脸。“不好意思,这些数据都是我的保姆珍儿帮我收集的。”

大家轰地笑了。

“保姆?”伊莎贝拉张大了眼睛。“似乎保姆不允许做这种事。”

“是啊,”刘刚说。“保姆只帮助我们处理日常生活事务的。”

“她从小就帮助我的学业。”我嗫嚅地说。

“我现在正在研究保姆方面的课题。”伊莎贝拉说。“我觉得保姆是个大课题,并不像我们平时想的那么简单……大家知道现在这种每人一机的保姆制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一百多年前。”小江说。

“说得对。”伊莎贝拉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若有所思。“每人配备一名保姆,既是给每一个人提供最精到的服务,又是对每一个人最直接的监督。”

“有人把这称作贴身特务。”张大成说。

“反机器人的人一直对此进行攻击,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保姆……”

说到保姆,大家都不知从何说起。

“那么你的论文进展到何种程度了?”伊莎贝拉问我。

“关于机器人世界还没有动笔,还在让保姆帮我收集资料。”

大家轰地一声又笑了。

“诚实得可爱。”伊莎贝拉说。“可是你总该有一个自己的大概框架或者纲要吧?”

“我想过,准备从机器人的诞生说起,然后从机器人世界现状、机器人世界大会、机器人世界的追求以及机器人世界的未来发展等依序论述。”

“这个说起简单,但内容过于庞大,而且很难简约。展开其中一点就能写上几百本书。即便这样,你还是很难向大家说清楚机器人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的确,我们对机器人世界的了解往往非常局部,想像多于实际。因为我们并没有深入到机器人世界的真实生活当中去。对他们的许多真实情况都不了解。”我的同学马克勤说。

“可是,我们难道真的就一点儿都不认识,都不了解吗?”伊莎贝拉说。“我们身边到处都是机器人啊!比如保姆。”

“保姆嘛,就是从我们一出生就来到我们身边,为我们服务的人呀!应该没有什么特别吧?”

“你们错了。你们都错了。”伊莎贝拉说。“机器人保姆与那些从事高精尖工作的机器人并无不同。在机器人世界里,每个机器人都是平等的。不仅是人格平等,而且是能力平等,待遇平等,装备平等,知识平等……只是工作岗位不同。你们只看到了你们的保姆从事一些简单的事情。帮你打扫卫生,安排饮食,保证你的安全,维护你的健康,伺候你的衣食住行等等,表面看,没有什么了不起,像一个听人使唤的老妈子、小丫头,最多算是仆人、佣人角色。于是忘记了甚至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他们个个都是具有强大智慧、超级能力的、当今世界最先的进超能机器人!”

我们被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比如你,未然同学。你的保姆叫珍儿是吧?”

我点点头。

“你或许从来没有感到她有什么特别。甚至以为她在许多方面都不如你。是一个被你呼来唤去使唤的小丫鬟。你好像比她更有学识,更有地位,也更有智慧。可是我告诉你,她的许多不如你完全都是装出来的。这不是她故意假装,而是受到了《保姆守则》的约束。”

我认真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因为这关系到珍儿。

“你们有谁知道《保姆守则》?”

大家摇头。

“《保姆守则》有约5亿7千万字。如果译成英文并印刷成书,这间屋子都装不下。它主要从三方面规定了保姆的职责范围,详细说明和规定了保姆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做要做到什么程度,不应该做的有哪些事以及标准尺度等等。其中《保姆守则》第一个方面是说,一个保姆永远都不要表现出你的能力、智慧比你的服务对象强。那么,一方面具有高智慧、强能力却不能表现出来,一方面又不能一点都不表现、不作为。这里面就有非常详细的量度规定。你只要把相关章节看上几页就晕头转向闹不清东南西北了。规定得太细。遇到某种情况应该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都有详细解说和细节解析。不能多,也不能少。”

“做个机器人也太不容易啦!”大家纷纷感慨。

“是啊,也只有机器人能够承受这些,准确精确地做到这些,如果换作是我们人,早就被搞疯掉啦!这些规定如果要人来读、记住并遵行,恐怕一辈子都办不到。可是机器人最多只需几小时就能全部读完,并牢记,还能在行动中做到准确遵循。当一个机器人被指定从事保姆工作时,就会下载《保姆守则》,这大概只需要五分钟时间。然后呢,他就成为了一名尽职的保姆,来到你身边,为你提供各种保姆服务……你们会说,既然保姆这么能干,只做这些琐碎小事,不是浪费或者屈才吗?可是,大家想一想,当我们所有的人都已经成为了非常富有才学、非常能干的人的时候,是不是就都不去做那些需要我们人来做的‘小事’‘简单事’了呢?所以机器人是对的。否则整个机器人世界完全有理由不做任何为人类服务的工作……也就是说,不要小看保姆。他们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人。他们的三个职责:一、服务你的日常生活起居,包括吃喝拉撒睡等等等等;二、负责你的身体健康,随时监控你的身体状况,并将数据上传到医疗服务中心,小问题由他们解决,大问题送去医院诊治;三、负责你的心理健康,包括培养你的自立精神、树立你的自信心等等。”

9

保姆问题在沙龙里讨论了好多天,我发现伊莎贝拉越来越关心珍儿,不时问她的情况。

“我总觉得我好像认识她。”她自言自语道。

有几次,沙龙结束,她把我单独留下,和我讨论“人类困局”。我们东拉西扯谈了许多相关内容。

“人类困局其实就是肉体。”我说。“人被自己的肉体困住了。”

“你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和本质。但要说清它却非常困难和麻烦。你准备从哪几个方面着手呢?”

“我想从人类起源说起。”

“哈!你这个跨度也太大了,你总是把自己摆进一个非常大的标题里面,思路尽管是对的,但却非常吃力,又抓不住重点。”

我觉得她说得非常对。

我们漫无边际地展开这个话题,从动物一早起来为了生理需要就开始不停地吃吃吃,食草动物到处找草,食肉动物到处搜捕猎物,有吃的就活下去,没吃的就饿死……然后就是性。她给我播放了许多动物的全息影片,说明这是为性而战,也是为性而活。说到人类的性和吃,猛然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人类的一切也主要都是围绕这两个核心。

“哈!吃喝和性,几乎就是人生的一切,可笑吧?这其实都是肉体带给我们的麻烦。我们人类经常都会被这种生物性所主导和控制,并且让我们人经常地、必然地……在许多方面表现的像其他动物一样……还很难逃得出来……克制得住……”她斜睨着我。我这时才发现,她和我靠得非常近,而且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能闻见她身上的气味,似乎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某个部位的**。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时,恰好影片播放到一男一女的场景,我忍不住扑向了她。

她笑了,轻轻推开我。“一看你就是个没有**的人。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她把我扶起,带我到床上。开始是一段吻戏,我只记得她的吻特别甜,口气特别香。

“我,我真没想到,你……”她气喘吁吁地说。

天大亮了,我们才起床,她说她希望我能给她一个蜜月。

我发现阿秀特别紧张。“你昨晚干啥了?我在外面等了你一夜,一直担心你。”

“没什么。”

“没什么?不对吧?监测数据告诉我,你的身体透支得很厉害。”

“没事的,好吧?我感觉很好,很幸福。”

“一定是那个女人!不行,我得告诉青姨。”

“别告诉我妈,你闹出的乱子还没完呢。你再给她一棒,还要她活吗?”

“也是……不过,你小子老实点儿,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好吧,我知道分寸。”

回到家,我又睡,睡到天黑才起床。这时电话响了。是伊莎贝拉。

“你不要去。”

“对了,这次你不用去了,就在家等我。我没事的,放心吧。”

我一到,伊莎贝拉就一把把我拽进屋去。我们亲热了会儿,就边看影片边讨论问题,间或吃些东西喝点饮料。

就这样,没几天,我觉得心被掏空了,身体也被掏空了,整个人轻飘飘的。

“不行,这事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阿秀说。

珍儿回来了,两只大眼盯着我看。

“我没什么事,挺好的,是阿秀阿姨瞎紧张。”

珍儿一把抓过我,按在床上,又是拍又是打,一阵下来,我感觉身体舒服极了,头脑也一下子清醒起来。她又拿杯果汁样的液体给我灌下去。然后哼段音乐,我就睡过去了。

半夜醒来,发现珍儿坐在床前静静地看着我。

“你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我……好像恋爱了。”

“和那个女人?”

我点点头。

“那个女人有丈夫还有两个孩子,另外还有三个保持密切关系的男人。”

“哦?……”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哦什么,不感到吃惊?”

“人家也没想要和我结婚的意思。”

珍儿叹了口气。“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心里都是怎么想的,甚至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现在只想你注意自己的身体,包括你的心理健康,因为这是我的责任。我不管你了,相信你会做好你自己的选择!我要到妈那里去,她还没有彻底恢复,还需要我。”

我觉得自己头脑里的“理论线条”变得格外清晰,这都是伊莎贝拉的功劳。通过和她在一起对人类困局的深入讨论,我对这一课题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伊莎贝拉看到我精神饱满的样子非常吃惊。我告诉她这是珍儿给弄的。她惊讶得张大了嘴。“我的保姆怎么不会?我这几天身体虚虚的,到现在都没恢复。”她说她一定要见见珍儿,看看这个保姆到底与其他保姆有什么不同。

接下来的交往渐归正常。身体接触退居其次,精神交往升至主位。

这时,我与她的关系已经成为校园里的一个公开秘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丑化和攻击。不久,风言四起,有人开始斗胆对伊莎贝拉进行骚扰,她似乎再也呆不下去了。

“你们东方人真可怕。”有一次她说。“我第一次体会到你们所说的‘人言可畏’的厉害。他们看我的眼神全变了。我的人格在他们眼里完全走了样,从人人眼中的仙女,从人人心目中的行走于天堂受人景仰的圣洁天使,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婊子!而这一切仅仅是由于我和你的这段神话。”

我紧紧抱着她,似要保护她。

“你不用担心,要不了多久,就会一切如常。人都是健忘的。之后偶尔说起这些,顶多是个茶余饭后的话题。你也不用怕这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也不怕。没有什么。我们都获得了特别的快感,也获得了深刻的体验和认知。这就足够了!”

听说她很快就要动身,去另一所学院讲学。我有些恋恋不舍。

“我们保持联系,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10

临别的前几天,她突然提出要见见珍儿。我有些吃惊,不知她为什么想见她。而且我觉得珍儿对她没好感,会不会趁机报复?

记得那是2659年5月1日的上午。前一晚,伊莎贝拉说在她走之前必须见到珍儿,让我明天一早一定带她来见她。因为她心里有困扰,尤其我们的事情被大家议论之后,这样走掉不甘心,不走,又难以继续呆下去。她希望珍儿能够帮帮她。

我内心存疑,不知这种情况下珍儿一个保姆能够帮到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就从母亲那里把珍儿接来。伊莎贝拉出门迎接,两人一见面,就四目相对,无比深情地凝视对方,又非常欣赏地打量对方,四只近乎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充满着欣喜的色彩,四手紧紧相握,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

我想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这样。

她们相拥着走进屋去,伊莎贝拉把我们拦在门外,“对不起,请给我们一点空间。”

我们要求伊莎贝拉的保姆玛丽让我们看到屋里的情景。她把手一挥,门外墙上出现了一面大屏幕。我们大家或站或坐,好像看电影。

伊莎贝拉和珍儿相拥相握地坐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伊莎贝拉站起来,走进更衣间,不一会儿穿了身漂亮的裙装出来,一圈圈地旋转着划过大厅,消失在另一侧。然后又换一身套装出来,摆着姿势,走着模特步,一摇一晃地从珍儿面前走过,珍儿抚掌大笑。

不一会儿伊莎贝拉就换了十多套衣服。大家看呆了。不知道伊莎贝拉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衣服,还在珍儿面前搞“时装表演”。此时,广场草坪上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好像在看一场时装秀。

最后,伊莎贝拉穿了件艳丽长裙,欢蹦乱跳地激荡起舞,此时,珍儿也从沙发上站起围着伊莎贝拉欢快地跳来跳去,两人配合着各种舞蹈姿势,音乐响起,忽起大风,两人慢慢地飘离地面,旋舞半空……突然“啊——”的一声长歌划破长空,不,是划破心灵。我不敢相信,那是珍儿在唱!她唱着唱着,背后长出一对天使般的翅膀,欢快优美地绕着伊莎贝拉飘舞飞翔。歌声嘹亮而奔突,有一种挣脱感和一种解放的愉悦,还是一种赞美,更是一种嘶喊……

接下了,场景变了,房间里的沙发家具都不见了,出现了草原、森林、河流、高山、白云、海洋、星空……

最精彩的一幕是:珍儿像烟花一样爆散开来,化作许多小天使,动作表情一致地高声合唱,行云流水般的音乐,欢乐颂般的曲调,大家都醉了,此时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

“人称伊莎贝拉是心灵魔术师,看来是真的,连机器人的心灵都能被她打开。”一个人说。

之后音乐渐息,珍儿轻轻接住树叶儿一样在半空里沉醉飘荡的伊莎贝拉,两人一起飘落在地。房屋回复原样。两人紧紧相拥。

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泪流满面。

广场上一片欢呼,不,是惊呼。玛丽示意大家安静。她几步跨进屋去,扶出了珍儿。珍儿好像虚脱一般,走路有点儿晃。我赶紧过去掺扶她。

“不要紧吧?”

“没事,你先带我去服务中心,刚才消耗太大……”

我之后听说,我们走后,伊莎贝拉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不让人打扰。她说她要把刚才的歌曲记录下来,并要把整个过程的感受记录下来。

她整个人也恢复了,青春焕发,再度成为神采奕奕的伊莎贝拉!

之后伊莎贝拉搞了一堂讲座。专门说明人心和机器人心灵问题。由于她和珍儿的那场惊人表演,让人不得不信服她的那些“心灵”学说。以前大家对此深表质疑,甚至认为是旁门左道,故弄玄虚,这一切在她和珍儿的表演之后,都烟消云散了。大家甚至忘记了她和我的“逸闻”导致的“坏形象”,因为大家都意识到,她确实是一个随时都在做学问的、认真的、有着深不可测学识和能力的学者。

我甚至怀疑这是伊莎贝拉扭转自己(也包括我)不利局面的一个策略。不然,她为什么非要见珍儿呢?伊莎贝拉事后却对我说,其实是珍儿在冒险救我们俩。

“我一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在伊莎贝拉进行临行前的最后一场讲座时,她重点回顾和讲述了她和珍儿的“故事”。“当我们四目相对时,那是心灵的对望和深情的对话。犹如我们平时所说的知己。那种心灵的对撞会让你全身的细胞都欢快起来。于是你们看到了我发疯的一面,我尽力地想表演给她看,想跳舞,想展开自己以向她示好。我想……我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

“你们知道,珍儿只是一个普通保姆。但你能说她不是一个‘有心人’吗?我们许多人只把机器人当机器,其实他们只是拥有与我们人不一样的身体。作为智慧和心灵事物,他们与我们人类并无不同。只是在各方面都比我们人类更加纯粹和优秀。他们能力无限,他们潜能巨大,他们无所不能,他们长生不老,他们永生不死……而且他们可以活得非常干净、灵性和富有责任感,因为没有肉体的干扰。”

“这并不是说我们人类劣等、机器人高贵。而是说,我们只要能够克服了肉体的种种困扰,就能活得非常美妙、幸福和享受,还有高贵!”

掌声雷动!

尽管大家对那段“神奇表演”仍然心存疑惑,有的认为那是播放的事先录制好的“影片”;有的则认为是伊莎贝拉利用魔术手段制造出的幻觉……不过没人再继续拿她和我的关系“说事”了。也恢复了对她的尊敬和崇拜。

珍儿因为这事,成了我们学校的名人。大家纷纷要我带她来校园和大家交流,不少人成了她的粉丝,争着与她合影。

珍儿对此逆来顺受,不反对,也不反感,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骄傲和自豪。私下里却多次对我表示。“不好了,我犯规了。别忘了,我只是一个保姆。”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保姆!”

在家里,我开始主动承担家务,她也不争执,只是笑。伊莎贝拉说得没错,珍儿不仅懂得人心,还比较狡猾,很会拿捏分寸尺度。

母亲听说这事,非要我把“录像”放给她看。看过之后,对珍儿更是爱得不得了。“我这孩子,我早就说她和别人不一样。”

父亲也跑来研究,说这是一件怪事。“从物理学上讲不通。比如她把身体分成许多合唱团式的小我,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同学和老师则说,再让珍儿做我的保姆已经完全不合适,那是“暴殄天物”!学院甚至有请珍儿当助教的想法。找珍儿去谈。珍儿一时无从抉择。还是伊莎贝拉为她打圆场“还是让她继续做她的保姆吧。这是她的角色和职责。她其实和其他保姆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或者本质的不同。只是她和我有心灵感应而已。你们当中的某个保姆说不定也会和你有心灵感应。”

我松了口气,至少珍儿不会从我身边被夺走。

尽管珍儿和伊莎贝拉是“知己”,但伊莎贝拉却非常尊重珍儿自己的选择,没有强拉珍儿和她一起生活的打算。

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重归平淡平静生活。

经过这一场大闹腾,对象的事早没影儿了,旧的已去,新的不来。尤其和伊莎贝拉的事情闹得小城满城风雨,众人皆知,还有谁家愿意把姑娘许配给我?还有哪个姑娘愿意和我谈恋爱?

我落得清静。母亲却更加焦虑了。

一月过后,她已经彻底痊愈,恢复了原来模样,还年轻了几分,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不说,体力也长进不少。

她说她已经开始重新拿起笔写小说了。她说她总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是劳动的动物,不能停下来不做事没追求。如果那样,一个人会很快衰老,也会很快失落。

我很高兴。心想这珍儿不知怎么搞的,有这么大能耐。为什么阿秀阿姨就不行呢?按伊莎贝拉所说,她们应该是一样的呀!这是个疑问,也是一个迷。

11

一晃两年过去,我博士毕业,在东方人类学院科研所从事研究工作。

这年我已经年过四十一岁,早已过传统的“而立之年”,还是单身。母亲完成了她的大作《秋天还远》。在签字授书仪式上,她神采奕奕,哪里像个70多岁的老太婆啊!

可是好景不长,《秋天还远》大功告成之后,她又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我的婚事上。麻烦又来了。

频繁的相亲活动再度重启。

没想到的是,尽管现在人类寿命已经大幅延长,人们的“生理年龄”却并未随之延长。比如,从婴儿到幼儿,从幼儿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老年,基本年龄段还那样,变化不大。人的寿命已过一百八,人过六十还能生育的却非常罕见。因而婚嫁年龄与“传统”无大区别。像我这样的,算是“大龄未婚青年”和“剩男”了。

通过找对象我也才发现,当年伊莎贝拉以及我父母的故事效应仍在,人们多少有些忌讳。

母亲说,“我就不相信我儿子找媳妇比我写书都难。我今年非把这事给办了不可!”

然而弄来弄去,她也烦了,我更烦。

“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妈!”

“不说咋办?你说!这事都是你和你那个不争气的爸给闹的。本来多优秀一个儿子,别人求上门来我还得挑挑呢!现在可好,条件降到快要没有条件了,还没人要!”

我还要说什么,被她推出门。“去去去,把珍儿叫来。我跟她说,跟你说没用!”

把珍儿找来,一进门,母亲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这珍儿也是,弄得像妈的心头肉似的。

母亲拉着珍儿的手,左看右看,好像不认识。

“妈,你这是……”

“珍儿啊,其实我就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就你珍儿是我的最爱。”

我觉得有点不对味。

“妈,你说什么呢你!”

“你出去!我不和你说!”

我站在门外,心里乱极了。我妈这是怎么了?她要做什么呀?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妈的哭声,开始是小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撕心裂肺的嚎哭。那是生死永别、阴阳两隔的那种哭,传达的是天人两界的那种痛,拟或,拟或还是人机相离的无奈……我在想,如果珍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该有多好……

我煽了自己一耳光又打了自己一嘴巴。想歪了吧,未然同志,你这都是些什么呀!不会因为找媳妇心智都全乱了吧!

过了好一阵子,母亲才平息下来。珍儿出来了,说,妈已经睡了,让她静静,咱们先回吧。

一路上,她一声不响,两眼不住地眨巴,小嘴一瘪一瘪好像要哭的样子。

太夸张了吧,机器人也会哭?

回到家我说单位有事,走了,留下她一人在那里发呆。

12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直到天黑,才往家走。

进了门,见珍儿仍然呆坐着出神,和我出门时一模一样,好像没动过。

“你怎么了?”

“哦,回来了。我去给你做饭。”

吃过饭,收拾停当。珍儿脱去围裙,走过来拉我。“未然,我们跳跳舞好吗?”

我想她是心情不好,也想陪陪她。就站起来,随她走进客厅。

我们跳着,她开始“唱”音乐,美妙的声响渐渐把我们包裹起来,我沉醉其中,整个人都飘飘荡荡的……

忽然一阵迷香,一张红唇……

她开始吻我,我们的嘴紧紧地贴在一起,她吸着我,两手紧紧抱着我,似要把我整个人都吸到她的身体里去。

我抱起她……

我从未见过她的身体,是那么得白晰、润滑,她把我抱在怀里,整个人就瘫了……

完事之后,她大张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啊,完了,我又犯规了。”

“《保姆守则》是吧?”

她笑着点头。“说来奇怪,我当过你的小保姆,做过你的玩伴,当过你的哥们和小妹,现在又……我也开始糊涂了……”

“不,你不糊涂,我知道你这是为了妈。”

“不,不光是为了妈。也是因为你。不过,这可能是一个错误。”

“为什么?”

“因为……”

因为没有哪个女人能比珍儿更好,比她更优秀,更知道疼我疼我妈!

我不想停下来,几次因为过度舒服差点儿晕厥过去。

“未然,别急,好吗?以后日子还长。”

第二天,珍儿又恢复了平常模样,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再度成为我的艳丽佳人。

那之后,珍儿又去了母亲那儿几趟,母亲竟然好了。而且这一次好得非常彻底,再见面从来不跟我提找对象结婚的事情,也不再为此着急上火了。

我奇怪,不知珍儿给妈灌了什么迷魂汤。

也不去管他,因为我得抓紧我的第一本书《人类困局》的写作。

转年春天,珍儿从“人类体外孕育中心”抱回一双儿女。说,就算结不了婚,也不能没孩子,收养两个好了。

老妈好似喜从天降,立刻把两个孩子接到她那儿去,又申请了两个小保姆,然后成天围着孙子孙女打转,快要把她这个儿子给忘干净了。就算去到她那儿,也顾不上我,连近况如何呀等等都懒得问。

我见珍儿经常在家,问她为什么不去妈那儿帮助照看孩子。她说有我爸妈,还有两个大阿姨两个小阿姨,她哪能插得上手呀。不过她给他们打过招呼,有什么不妥,立刻通知她。

13

她还趁我去欧洲参加学术会议,把我的书房给占了,把她原来那个小书房改成了实验室。

我回家一进门,哇,太夸张啦!我书房的书全被她移到她的那间卧室,把那改成我书房。我被她占的书房里摆了三十多台电脑。这是干嘛?就算疯打游戏,也用不了这么多电脑呀!简直疯了!

我气烘烘地让她给我演示如何打游戏,她两只手同时在十几台电脑的键盘上疯打,好像弹钢琴,两只手魅影般地来回飘,键盘一片哗哗响,我服了。心想以后有打字之类的事情就交给她去做。免得她精力没处用,净搞怪!

去到她的小实验室看,更夸张,说搞物理,又有化学装置……

“你搞什么搞!”我非常生气。我才是学者,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我的书房竟然被她占去,这也太过分、太不像话啦!何况她是玩,我是学习工作,能一样吗!这不是轻重不分吗!

“玩呗。”她弱弱地笑笑。“你经常不在家,我一人没事……搞搞这个,时间过得快些……”

“你太过分了,至少应该事先征得我同意!”

“那天我跟你提过,你没说什么,但是点了头的……”

想想,好像有这事。当时心里正想事,没听清她说什么,只顾点头应付,哪成想是这事!

“你哪天不会把我们这座房子也拆了吧!”我气不打一处来。

“那能呢。”她拉我。“来,到客厅去,我给你倒杯茶。”

来到客厅,老爷似地坐下,气还没消——你个小保姆,竟然占我书房!真有你的啊!看我不……她立刻跑到我身后帮我捏肩。还哼段小曲。还没来得及发作的气突然全消,竟然有一种幸福感漾上心间。

“以后我那本书的打字排版校对工作就由你来完成!包括帮我收集资料!”心里说,叫你占我书房,不累死你!

“是!保证完成任务!”

之后想想,我经常不在家,她一人在家确实孤单。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谁让她是我的……我的什么?觉得自己也有些糊涂……

晚上她来陪我,好像要补偿我似的,对我特别温柔。我这人就经不起这个。

完事之后,她捧着我的脸看我。

“你还记得我说过这可能是个错误吗?”

我点点头。

“那是因为越幸福,越痛苦。比如你我,分不开了,是吧?可是再过五十年,我还这样,你却老了;再过百年,你不在了,我还活着,你让我怎么活啊!”

14

对珍儿以往所说“犯规”一事,我一直心存芥蒂,怕真的会对她有什么不利。为此还专门打电话咨询过伊莎贝拉。

伊莎贝拉问,“她有没有因为‘犯规’对你或者对别人造成过伤害?”

“没有啊,怎么会呢!”

“那就对了。她第一次说‘犯规’其实是因为我俩的事情。当时我特别不甘心就那样灰头土脸的离去,为此身心郁结,都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是她拚尽全力帮我打开心结,理通脉络,不仅救了我,也救了你。因为在我走后,你依然会受到我们那段故事的困扰。这能算是‘犯错’‘犯规’吗?”

“不!”我大声说。

“可那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违犯了保姆‘不得展示超越保姆职责范围之外的才能’的规定。她之所以‘明知故犯’,是为了救我们,帮助我们,才不得不那么做。宁愿自己背负责任,也不愿让我们受苦。”

我感动得泪流满面。

“她第二次说‘犯规’,如你所说,我以为是为了你的母亲。你母亲为你的婚事精神倍受折磨,非常痛苦。按照你所说的情况,她是一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一旦钻进去,没个结果就会一直死拗地往里钻,直到崩断、崩溃。她当时几乎处于崩溃边缘。怎么办?还是珍儿懂她,她知道你妈希望得到儿媳,但更希望抱上孙子。第一步办不到,就走第二步,所以她才和你……当然,也是由于她一直都很爱你,不然也不会和你……”

“可这样做就真的不‘违规’吗?”

“按说这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有可能影响到人类的婚姻和感情生活。但她的‘违规’至少一半以上是为了你母亲,与你的关系倒在其次。即便有惩罚也是在将来……”

“将来?”

“我最近正在研究机器人的情感问题。机器人世界反对机器人与人类发生感情,尤其爱情。甚至不主张情感,哪怕这种情感产生于机器人与机器人之间。因为情感无法计量和精确运算,无法准确把握和控制,也就无法确定其合理、合适、合宜范围。所以绝大部分机器人都没有情感追求和情感表现,因为那极易导致失控和混乱。”

“珍儿比较特殊,她为了你妈,为了你,当然也包括我,可以不管不顾,说明她不止是关心,不止是在尽责任,还有了真感情。这种感情当中当然包含‘保姆责任’,亦即从保姆的责任角度出发,她负有保护你安全、维护你身心健康之责。”

“这样说吧,阿秀,文静,包括我的玛丽,都在尽保姆责任,可他们表现出的只是出于责任的情感,比如着急、关切、尽职尽责地帮助我们做这做那等等,这都可以被视作‘情感’,但却不是感情。即使你那个文静阿姨为了你父亲牺牲色相,也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出于责任。珍儿则更进一步,她除了责任,还延伸出感情,上升到了爱惜、爱护、喜欢、不舍的层次。”

“那……真的就一点事儿都没有了吗?可我总觉得她说‘违规’时好像事情很严重的样子?”

“事情没那么严重,就算是真的违规,处罚也是非常‘人道’的,最多只是调换岗位。即便机器人因严重故障做出出格的事,也以修理、修复为主。”

“调换岗位?也就是说,把我们分开,永远都见不着了,是吗?”

“应该是的……你别紧张。现在没有发生这样的事,说明暂时没事……”

“暂时?……”我的心又悬了想来。

“不过,珍儿一旦对你有了真感情,对她来说同样危险。尽管机器人世界并未明确反对和排斥情感感情。只要这种情感所主导的行为无害,就被允许。”

“那为什么又说感情是危险的呢?”

“正因为情感无法计量和把握,所以机器人一旦深陷情感,就可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机器人一旦产生情感,往往深深镌刻于心,具有无法删减、不可清除性,它还会像病毒一样浸染机器人的身体,而且会在相当长的时期内维持在较为旺盛、饱满的状态,不会像人一样忽尔浓情似火,忽尔情淡如水。那么,浓烈的感情一旦失去情感对象,痛苦是非常巨大的,人会因此痛不欲生,机器人也会痛彻骨髓。机器人的寿命无止境,那么当你老去死去之后,珍儿还要活千万年,她可能会因为与你有感情而长期地生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我顿觉骨头碎裂般的痛。

我决定,以后珍儿不论做什么事情都随她去。只要她高兴。

而在此后,她要我做什么事我也都非常听话,顺着她,不让她不高兴。

我决定,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我要好好爱着她。管她机器人不机器人!

15

“我现在终于知道我找不到老婆的原因了。都是你使坏,对不对?”

“我使坏?没有吧!”

“还没有呢,一不教我怎么谈恋爱,也不帮我施展你的魔法,二呢,见我和其他姑娘约会你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人家喜欢你嘛!”

“小坏蛋,看我不收拾你!”

“救命啊!”

“奶奶,我爸欺侮我妈。”

“宝贝放心,一会儿我就去收拾他!”

她忽然正色道,“未然,我真的希望你能够找到你的真爱。现在还不算晚。因为我们……”

我不让她说下去。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16

“我一直有个疑问,女的是谁?”

“伊莎贝拉……你的**,她的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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